天气与日历 切换到宽版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热搜: 活动 交友 discuz
查看: 30|回复: 0

雷平阳 :在豚鹿岭上 |《江南诗》(转载)

[复制链接]

25

主题

1

回帖

188

积分

管理员

积分
188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雷平阳 :在豚鹿岭上 |《江南诗》“头条诗人”2025年4月第6期
作者:雷平阳   2025年04月27日 11:45  中国诗歌网    1326    收藏


雷平阳,诗人,云南昭通人,现居昆明。出版作品集多部,曾获鲁迅文学奖等奖项。



主持人语

诗人雷平阳近年的创作让我想起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小说,他以云南的山水、风物、人文为观测点展开微观叙事,将地域经验陌生化,对现代性困境作出史诗式回应。奉上他的一组近作《在豚鹿岭上》,以飨读者。——飞廉



在豚鹿岭上(十二首)

入川断章

盆地内下着暴雪而四周的山上
全是阳光照亮的白色悬崖。我被
极端的气象所震慑,又被
迷狂与静止的
两种白色所吸引
而且,这不是我现在看到的场面
是少年时的记忆,猛然出现在脑海
由此我以为:当在暴雪中
失踪的少年又活着回来
——被遗忘的极端美学,正好可以
替代现在思想上的分裂与平衡


松岗官寨远眺

雨中:碧山与河流是同一个走向
灰暗天空下一动不动地走
峡谷中头顶着波浪地走
——它们异常合拍的步调和姿势
令我震惊,并且难以止住
无法破译的古老密码
在内心产生的又一次地震。也许所见
就是真理,但我们在黑暗中找不到表
述真理的明亮的语言,也没有一颗与
真理匹配的心脏
从碉楼上洞口逐渐向内收缩的洞孔
往内看,黑洞洞的枪口还冒着烟雾
刚刚射出的子弹
落在了对面的磐石上
如果从洞孔往外看
哦,丑陋的核桃树
因为挂满水雾和青果
像伊甸园里的苹果树一样诱人


在豚鹿岭上

成群的蜜蜂爬过
石墙上的小洞
到护林员屋子外的
水龙头下汲水。翘起来的翅膀
微微颤动,嘤嗡之声
细如微风的起源
石墙之外,无限的圆形青石紧实地
挨在一起,互相拱动,抬升
沉默中傲然形成的山体上
每棵乔木杜鹃的体积都远大于白蜡树
和香樟,连片的花朵无节制怒放
疑似隐性的风暴贴地盘旋
无主地起伏、蔓延,抵达失控
——像俐米人开山神灵焚烧天空的
大火,在火焰中用白银冶炼新的月亮
我坐在碧溪边
观察清凉的水纹
有三个小时
闭目猜测水流的归宿


金属豹

我并不认识真实的豹
展品豹在笼子里
我也只是隔着自由看过几眼
没有窥探它
深藏的骨骼和在肉身外跳动的心
但被它咀嚼笼子的钢筋时
——牙与钢摩擦——发出的
唧唧唧的声音所吸引
游戏之光,在亮闪闪的事物表面
又添加了一层光亮

难以捉摸的至美之兽
唯有从金属与幻觉的角度
我才能挨拢它们
坚硬的灵魂和自瘠薄的峰顶一步步
退下的漂亮躯壳。因此
我找一位工匠铸造了
几十头金属豹,摆放在
书架、茶案和床头
因为悼念它们失踪的命运
怀想它们被命运除名的遭遇

我把电灯换成了蜡烛
每日的餐桌上尽可能地安排肉食
音乐是雨林中的录音,有滚石
和野孔雀的叫声。阳光
照不到的一个个扭曲空间
虚构中的烛龙复活后
散发着迷离的光芒
来回照耀。新创的乌托邦
一开始就带着
重返蛮荒的顽固气质

但我不让它们鸣叫
它们的叫声,可能会唤醒
《山海经》中众多失控的怪物
而它们也仿佛
久入空门的僧众
遗忘了母亲和母语。削金断玉的
叫声,像一匹匹丝绸在胸腔内
盘绕骨头。这金属豹的口技
对声音史的稔熟与掌控
也许缘于变质的金属

而非豹子的本能。起初
它们身上涂了金粉,包住了铁或钢
没有裂纹,里面的光不断透出
被沉重的书本砸中,或掉到地上
不会疼痛。可随着金粉剥落
一块块皮肤翘起,撕开,黑肉外露
谁都能感受到金属神经的断弦
和金属肌肉的颤抖
人性与兽性同时注入
金属,金属内部产生了血

产生了知觉。我去观斗山
取水,给它们沐浴。把它们
放入大锅,用烈火蒸煮时
我又是恶灵或者恶童
漫长的夏夜,阳台上有月亮
我在那儿逐一抚摸它们,那腰身上
从根源上叛离但又完美无缺的
弧线,冰凉的触感,令月光变硬
一群单体孕育的信使
仿佛在用幻舌舔鲸月亮


豹寓言

黑暗中,一群金钱豹
在峡谷中殊死搏斗
社科院般的早晨
尽头上的孤村里
唯一的巫师、说书人、演员、琴师
画匠、伞匠、造像师傅、诗人
埋魂师、甲马传人、糖人、纹身师
舞神、驯象人、杂技班主、铸剑人
寓言家、魔术师、放蛊人、医生
盐工、豆腐西施、棺材铺主、棋手
锁匠、伪造遗书和墓志的神棍
不知是什么身份但肯定
是从地平线下爬上来的人
——不约而同来到峡谷
一人拖着一头死去的金钱豹回家
做过冬的食物。那时,太阳初升
浓雾变薄,施暴者不知所往
豹子体内的血还没有流空,道路上的
血迹犹如豹纹。一群饥饿的秃鹫
幽灵一样,从后面追上来
但没有追上,又返回了峡谷


杀虎歌
——仿傣族古歌《虎咬人》

一个少年从树上摔下
死在山谷中。他的母亲
趴在他的坟头无望地痛哭

老虎出现在身后
含住头颅,叼走了女人
干净的坟头只留下一滩血迹

一个苍老的声音
因此在雨林中
固执地呼喊,追问——

“老虎每天都在咬死我们的亲人
我们有手,有刀,有恨,
为什么无法杀死它们?”


哭哀歌
——仿傣族古歌《哭哀歌》

三个沙弥去未知的山中
摘野果充饥。但每一种
果树枝头,造物主
都另有安排:长臂猿
蹲在鸡素果树上;羊屎果树上有
乌鸦和松鼠。没有命名的大树
悬挂在深渊中的峭壁
结满红果子。他们喜不自禁
脱掉有破洞的袈裟,光着上身
一步步涉险往上爬
而树上尽是蚂蚁堆和蜂巢
他们同样是对应许之地的冒犯
——在黄蜂和蚂蚁轮番攻击下
三个沙弥失手掉进深渊
在空中,没有在磐石上摔死之前
他们用哭腔唱起了
哀歌:“菩萨啊菩萨,
充饿的野果,在没在,
在没在深渊里?深渊里。”


去司岗里

乡村公路上走着风。路两边
黄竹草反向倒伏,剧烈扭动的
蟒蛇之身,头部搁在
我们要去的山冈

我们身处两条巨蟒之间
并且行进在同样像巨蟒的公路上
就像是重返创世现场
每一件小事
都是一场圣战

暴雨正在酝酿
乌云中炸开的裂隙
如同闪电,却不是闪电
漏下来丝丝缕缕的金色光线
说明太阳没有熄灭

——但这个信号
对谁都没有现实意义
也无法阻止暴雨
在十分钟后,狂泻而下

天机的闪现
自有其人类无力
领悟的奥妙
不必深究,但须看见

暴雨降临时,万物隐身
灰暗的世界状若
大海的影子,领着波浪
在天空中寻找远方的大海

而视线之内,在乌云的核心
一个凭空生成的洞穴
垂直向下,直抵地上的天坑
仿佛暴雨中的人间
向上喘息的透明穹顶

又像是神把人——从洪水中
接引上岸的那个圣洁洞孔
把司岗里的幻象
提前呈现给我们

在我们惊诧的刹那,一架飞机
轰响着,从洞口上一闪而过
投下的黑影,与天坑口沿那座鹰的
雕塑重叠,感觉它刚从天坑内
或者刚从鹰体中突然起飞


斯古拉

黄昏,夕阳和月亮
在斜面上瓜分上山的石豹
绛红色的豹子下沉,银白色的豹子
上升。神的家里,四个女儿
坐在四片金色屋顶下怅望
渐渐隐没的人头、树冠、鸟背
提前到来的夜风
穿梭于冰河、云朵、雪峰
和置身于死亡之上的松树与青冈之间
不是不开花,松树的花开在心里
不是不腐朽,青冈把腐朽
移交给了时间。就像巨人般的沙棘
从斯古拉措漫生铜绿的镜子中
伸出一身枯骨,而它们细碎的叶片
生长在镜子还没有诞生的
光束和幻象里。一尊山神
有四个异形的身体
一种命运,一种美
一间书房、一个弹钢琴的少女
一座白塔、一头牦牛、一条道路
一种爱、一份自由
一座坛城,无数的一
归于这儿——也因此成为起点
生出另外的众多的起点
在阿来书房的屋顶平台上
看着白塔上的光一绺绺减少,一头头
耗牛守序地退出草地,一座座金山
慢慢变黑,我心底的一盏酥油灯
却安然地亮了。它是斯古拉
巨石撑起的星空下
我面向黑暗的起点


空山落日
——致徐兴正

山上别无他物,跪着
一个人。他的父亲不知道
他什么时候出门
为什么跪在了山上
在乞求什么

除了给菩萨下跪
他的父亲也给巨石、古树、芭蕉
和一些不名之物下跪
甚至还会跪在仇人面前
让仇人把痰吐在脸上

他跪在那儿,影子压在膝盖下
却无人知晓他的内心有没有
隐秘的神灵,如果没有
那他是在向谁下跪、致敬
空山之外,有更多的空山

虚无的天幕下,他在空山
长跪,样子像在草坪上被处决
但又被按跪姿铸造成雕塑的
某人。死亡、羞辱和信仰
三者同归于不朽

傍晚,起风了
落日下沉到他的视野中
而他不是为落日下跪
他站了起来,用手抹掉
满脸被夕照映红的泪水


雾中谈魂

像在迷楼上谈论史诗
和神话,笼罩整座无量山的一场
大雾中,几个人
在山顶巨石上
谈论如何给万物叫魂
白茫茫的话题,灵魂被
定义为一团薄雾:贴着事物的骨头
舔舐着骨头,让骨头安静或者
发痒——古老的酷刑就是让羊舌
舔舐罪犯的脚心,让他狂笑
并让死亡缓慢地发生
——而且,当几个人
用死去的语言作为咒语
把人的魂魄,还有寨魂、谷魂、茶魂
钱魂和固守众多丘峰的山神
叫到他们四周,灵魂是
柔顺的。跟雾黏在了一块儿
空虚而又厚实,一种有质量的灰
渗入了一种以颜色
为主体的气流
混沌中,他们互相
看不清对方,几个人的
头发、眉毛和胡子,都挂着雾
巨石上的青苔无声向上,转眼之间
就蔓延到他们坚硬的脊背
山顶的法则:他们指使灵魂
而万物接受灵魂的奴役
如同巨石之侧的崖柏
它们的“神性”被找到,移植至
花坛,换土、剪枝、塑形
嫁接——所有涉险之举
就得服从于“神性”,伟大的园丁
也是盲众。驯服的和未驯服的灵魂
来到了新荒野,宿主已经不是
唯一的归宿。而被他们叫走了灵魂的
人和万物,此刻会是什么样子
他们后来是否把灵魂还给了他们
话题结束也无人提到。有风从沟壑
涌到巨石下,不同性质的雾散开
又聚拢。另外几个人
雾中围猎来到了这儿,借用的
也是他物的外貌和力量
——手中握着纸凤凰,头上戴着
黑豹面具,胸膛文着豹纹


像僧侣一样沉睡

从无量山回到家中
我像僧侣一样沉睡
离开家,去到无量山上
我还像僧侣一样沉睡
如此往返不休
我只想在纷纷扰扰的世间
像僧侣一样沉沉睡去


“头条诗人”总第1073期,《江南诗》2025年第2期

旅途上 雷平阳

2024年夏天,在滇西南澜沧江两岸我走了两个月,之后,秋初时我还分别去过一次川西北和内蒙古。在旅途中写下了这组诗作。当然,它们不是“偶得”,甚至不是看见什么之后的“有感而发”——那段时间,我进入了一种偏执、热烈的写作状态中,想以寓言的方式呈现自然之物进入内心之后的真实景观。想把“我”认知的万物与肉眼所见的万物区分开来。诗作中的滇西南、川西北和内蒙古只是符号,可以替换成任何一个地名。

之所以有如此言行,大抵是因为近年来我一直在搜罗、阅读云南少数民族的创世史诗、迁徙史诗、英雄史诗和叙事长诗,从中领教了时间另一端人们创作时不少由实而虚的法度,也以今人的身份看到了古代文本在现代社会现场可能产生的一系列迷人的语词或诗学空间。在云南南方山地上,查找史诗中神灵和英雄的真身、王国的原址、战争和瘟疫的起因、寺庙的兴废、巫术的缘起、爱与仇的因果……无一不是幻生幻灭的精神探险。寻找景颇族创世史诗《目瑙斋瓦》中名叫“木兰顶荣”的乐园,我登上了德宏州一座传说中住满了魔鬼的高山,与景颇族老人交谈,也才明白了史诗中神造世界时为什么首先造了一根绳子,然后才是“十卷圣书”,接下来又才是帮助生育的器具,随后才是太阳和月亮。而读拉祜族的迁徙史诗《根古》,我几乎对它讲到的迁徙路线上的每一个地名都发生了浓厚兴趣,因为凡是拉祜族在滇西南落脚的地方,都可能有一座古茶园,也会流传着诸多人与虎共生的伟大传奇。史诗中,天神厄莎在创造万物时还专门给拉祜族人造了三支神箭,分别是金弩箭、银弩箭、铜弩箭,若是遇上巨大的灾难,部落之王只要向着南方将三支神箭射出,神箭落下的地方就是迁徙的目的地。可我在探寻这三个地方的时候发现,《根古》不知道有多少个版本,凡是会讲述史诗的人都把自己今天居住的地方视为合法的神箭落下的地方——在时间诗学领域,三支神箭生育了无数的神箭,一部史诗生育了无数史诗。傣族叙事长诗《葫芦信》则让我明白:语言空间具有的无限性与它所描写的现实空间的有限性之间所站立的那个书写者,他既是天空的儿子也是殉情者的一块墓碑,是他发起了语言的想象运动和审美风暴,亦是他把永生的宇宙放入了一个小小的葫芦。长诗中的两个庞大王国,是目前雨林中的两个聚落,世俗,遥远,安静,当我在那儿漫步时,我觉得自己仿佛刚从梦中醒来——像一个还俗的和尚从通天的庙宇回到了尘埃中的家。如果不借助文学,也许只有菩萨才能知晓两者之间存在的一体性。而去年5月,我之所以前往昔日的“葫芦王地”进行田野调查,也是因为一部名叫《一百零一朵花》的傣族叙事长诗令我着迷。它起源于傣语,搜集整理于佤族山寨,最终以汉语出版,其多元的属性让我在阅读的过程中就觉得自己的眼前分明有三个讲述者在用三种语言向我交叉讲述,或者说,我看见的三个人合成了一个人,他的嘴巴能同时发出三种语言的声音。在调查现场,问了一个个歌手,当他们告诉我从来没有听过甚至没有听说过这部长诗的时候,我如同出现在了一场永不落幕的时间悲剧中——是不是许多不朽之物都消失了,我们又得重新发明它们而我们又无力走到神圣的起点上?但丁说过,《圣经》的每个段落都有四重意义,即字面意义、比喻意义、道德意义和神秘意义。像类似《一百零一朵花》这样的文本,却是有几种出现的方式然后又以一种“无”的方式消失。我在长诗现身过的班洪乡与岩帅镇的群山之中无神地奔走,在领教文字的虚无性的同时,似乎也领悟到了一个永在的真理——也许《一百零一朵花》的意义就是:一个匿名的歌手创造了它,吟唱过它,而当这个歌手隐身后,它就消失,被人遗忘。我找它的声音当代史,乃是对遗忘的一种补充,让我也置身于遗忘中而不是抵抗遗忘。

以上认知和体验,一方面令我自觉地将云南少数民族的神话、传说、史诗当成了自己写作的发源地,希望自己的血管能伸入这片圣域,不是简单的复述,而是理性地将其世界性进行现代性改造并在其础石之上再造自己的文字乌托邦;另一方面则让我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优秀文学作品深处牢固的寓言性,那种超脱了语言而又有所寄托的文学之光不断涌入我的内心。组诗中的《杀虎歌》和《哭哀歌》是我根据傣族古歌进行的改写,《豹寓言》《去司岗里》《空山落日》和《雾中谈魂》是我在具体的山体和道路上根据实景而生出的幻象,《䐁鹿岭上》是我坐在永德县现实中的豚鹿岭上发现的另一座䐁鹿岭。至于写于川西北和内蒙古的诗作,产生的情形也大体如此。总之,关于写作,我始终保守“从阅历中来”这个信条,尽管我行走的身体热衷于飞升,痴迷的思想奇观是升仙。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涟水诗词网 (原创诗词论坛) ( 苏ICP备17061298号-1|苏公网安备32082602000255号 )

GMT+8, 2025-5-2 02:24 , Processed in 0.088305 second(s), 18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5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